Timeless——Adaadore

第十六章 归去来

2005年1月25日,晚10:14,曼哈顿,纽约

自从你兑现杀掉自己心爱的男人的承诺已经两个月,一周,三十二小时又十四分钟。你不是在抱怨什么,也无意爆发,可你的的确确以沾满他鲜血的双手为自己的事业,以及生活画上了句号。你拖着倦怠、破损的灵魂回到水池边,遇到了Shaw精明能干、全副武 装的人马。他们脚不点地地清理这片区域,麻木不仁地计算着伤亡和损失。你浑身精湿,寒冷,打颤,濒临崩溃,穿过场地,不让他们碰你。接到你黑暗的眼神后,再也没人上前帮忙了。Shaw靠近你,惨白的长脸上满是不敢相信和愤怒,你竟敢未经授权擅自行动。可你已经不介意了。组织,及相关人士有什么好重要的。你的任务结束了:那一关系圈也土崩瓦解。你和Shaw对视了足足有几分钟,他的手下在旁边尴尬地干咳着,紧张且无措地注视着。但随着你拿出小小的光盘,放入他修长的手指中,Shaw银灰色眼珠中的冰霜融化了。他动了动,想问你些什么,你却推开他,眼中唯有你留在蓄水池旁的身影。表面看来,黑布下覆盖的只剩一副熟悉的皮囊。这样最好,你想着。你最好永远也见不到他。然而,这想法并未阻挡你向他迈进的脚步,你的指尖渴望他的皮肤,你的身体尖叫着,意欲与他缠绵一回。

再来一个,就一个碰触,一个亲吻。就一个,我的爱。

“发生了什么?”Shaw特工拦住你,问道。他的眼睛盯着你,可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闭眼,双手抱胸,颤抖着吸入一口空气,嗓子还因Max的魔爪摧残而隐隐作痛。“Max……”是你能说出来的全部。

之后,Shaw什么都没说,返回总部的路上依然沉默。尽管你将近错乱、疲惫,但疼痛从未真正远去。葬礼定于11月27日。是个好日子。恰恰是西班牙任务后一年,他再次闯入你的生活,闯入你的心房一年。你意识到自己熟知的一切,依赖的一切,相信的一切都沧海桑田也已一年了。那一日,天朗气清,阳光照耀着毫无生气的棕色树枝,环绕着公墓。Leon被以全礼下葬,棺椁上覆着一面国旗。总统派来发言人和女儿,代表他本人出席。你紧紧抓着铁栅栏,站在远处注视着仪式。曾几何时,你早就忘记了如何正常生活,因此,你再次与他隔离。你几乎听不懂颂词,那声音仅仅从你耳中流过,你弄懂之前就不见了。并没有禁止你出席的命令,可你自己明白,根本无法面对他的家庭,他的朋友,和他的同事。他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Leon是怎么死的。他们了解的只是,那项任务是“机密”。虽然如此,你的心却在哀求你走近那位队伍最前方,面色凝重的高个女人,对她说……对她说,他的儿子不仅救了你的命,还是心甘情愿的。你希望对她讲讲,那被政 府的条条框框隐瞒了的任务。你希望告诉她,Leon的举动拯救了多少性命,而他自己毫无欲求,只愿重来一次,解救更多的人。你希望跟她诉说,他离开时并非孤单一人。可你对某个人,对所有人最想表达的,是你的歉意。你终究只是站在远处,双眼紧闭,不愿面对你的所作所为,和你引起的悲痛。你明白,没人注意到墓地大门旁,你那苍白瘦削的女鬼似的身影,正如你清楚,没人注意到你留在他墓碑旁花丛中的,那一枝孤零零的红玫瑰。

S集团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已经五周,三天零两小时。在你和Leon搜集的证据的帮助下,这个邪恶帝国数周内就崩塌了。你瞥见晚间新闻时,停顿了一下,看着屏幕迸出的大写黑体头条。

S集团宣布破产,调查显示,涉及严重腐败

S集团股价直线下跌,印发交易市场慌乱

S集团首席执行官在监狱中自缢

你轻轻笑了笑,走开了。不值一看。再说了,你本人十分清楚整个来龙去脉。真实的来龙去脉。媒体被组织勒令,严禁出现生化武器,Wesker,安布雷拉,Max之类的字眼。局外人只听说,FBI介入调查S集团,揪出了一张贪 污受 贿关系网。集团故意试图在自己的内华达电站制造一起恐 怖袭击,骗取巨额保险,应对敌意收购。许多高层被传唤,其中五个近日自杀身亡。FIB坚持声称,纯属意外,但你和组织更了解实情。这三男两女正是S公司的最高领导人,Wesker的上司,生化武器研究的领军人物。法医报告下定“自杀”结论,可你内心深处认为,Wesker与这脱不了关系。种种暴力行径显示了,他绝望地掩饰自己的行踪,深藏自己的错误。根据Shaw的情报,Wesker已经逃跑了,路线从布达佩斯,到贝尔法斯特,到波士顿。然后他们就跟丢了,组织行动基 地坚固的伪装墙后,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恐慌。你反倒一身轻松。你认为,Wesker对世界再也构不成大威胁。皮之不复,毛将焉存?他的学识和记录统统被政 府掌控,再也无人会冒险雇有这种人。为自己野心勃勃的目标失败了不止一次,而是两次。重来的机会,只有一次。也许正如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他,就像你一样,会活下去,眼见自己挚爱的一切逐渐消亡。而现在,就像你一样,他不过是个废人。

你走出总部,步入冰冷的阳光已经八小时,九分钟零四秒。你几乎从未离开现在工作和生活之处,可是今天,你决定,逛一逛这座充满了回忆、悔恨和抓不住的机遇的城市。你想最后看一看这世界。Shaw对你的举动不怎么高兴,不过今天,他是不会发火的。你穿过纽约空旷的街道,雪在黑靴下吱嘎作响,新年的狂欢气氛依然在冰冷的空气中飘荡。雪花落入你的黑色大衣,顺领口流下,亲吻你的脖颈。风将你的黑色短发吹到眼前,你伸手拂开。内华达事件后,组织决定,延长你的任职期限几个月。内华达的清理工作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厂房终于安全,尸体终于搬走,剩下的终结者终于被消灭。Shaw对你说,它们都被杀光了,彻底消失了,不过你非常怀疑,组织保留了一两只活体标本,以作研究。你麻木地同意继续与他们合作,把自己最后的一点毅力投入到消除Wesker,Max的残存势力中去。披上你与生俱来的冷漠外衣是多容易,多惬意,又多奇怪的一件事啊。现在的你只谈工作。你再次当上了一名特工,整天阅读文件、行动计划。可这次,却是在你安全的桌边。走廊上遇到的生硬而礼貌、专业而疏离的男男女女令你松了口气。他们正是你习惯的那种人。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貌似伤病与损失加快了你躯体垮台的速度。直到今日,你还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对你所作所为的惩罚,亦或是缓刑。几个月来,你完完全全的注意力一直都是对自己心绪的麻醉剂,将它们紧锁在层层钢铁之后。你就是行尸走肉。你吃饭,睡觉,工作,赴约,再工作到深夜,夜色的重量加在眼皮上,拉你进入动荡的梦乡。最近三周,你每每不得不提前退席,感到非常挫败。你冲进房间,瘫倒在地,甚或是迎来第二次心脏病发时,才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可是当大夫责令你放慢步伐时,你只答道:“为什么?我从来没为任何人放慢节奏,为什么要破例?”

数小时以前,你不知怎的,走进了一家小书店。它被夹在一家饭店和一家布店中间。前门呈勃艮第红色,你推门时,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你闻着陈旧的纸张味,漫无目的地抚过封皮,在书架之间徘徊了好几个钟头。你一直钟爱阅读,沉迷于知识和幻想的海洋,任凭时间流逝,只有纸张的翻动才能将你拉回现实,而非钟表的滴答作响。

“我能帮你吗,小姐?”

你抬眼,看到左侧忽然出现的售货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男人奶黄色的头发挂在额头前,浅色眼珠里写满好脾气的关心。他穿着一件深蓝衬衫,暗色牛仔裤。他肯定还不到二十一岁。他矮了一寸,眸子是灰色的而非蓝色,他的笑容也不是那么美,但他和Leon的相似度足以令你感到腹部如受重击。你摇着头,转身逃离,再次回到了冰冷的街道。

后来你来到一家咖啡店,坐在角落,冻得发紫的指尖环着一杯热咖啡。你就那样坐着,直到你接到一通来自Shaw办公室的电话,招你回总部。所以你又一次步入这座庞大似洞穴的建筑。它被伪装成银行,实际却是组织的核心。你爬上高高的混凝土台阶,刷卡,通过安检,走进电梯。你在这里最后的职责是,帮助组织制定铲除S集团,以及其他妄图称霸生化市场的团体的策略。前台和往常一样,机械化地冲你笑了笑,直接拨打了Shaw的电话,通知他,你已回来。然而,你决定让他再多等一会。你得冲个热水澡。

你到达“客房区”,走进自己的套间。这里的装潢比你以往的住所要简朴的多。窗台上没有花朵绽放,空气中没有爵士乐飘扬,书架上空空荡荡,灰白的床单平淡无奇。只在餐桌上堆放了有意义的东西。你的任务报告和文件整齐地摊开。Leon的名字从未出现,甚至内华达任务报告书中也没有提及。你将所有细节一一汇报给Shaw,但他把Leon的名字从最终交给CIA和FBI的定稿中删去了。再重复一次,这样最好。你就是这样跟自己说的,可他竟然如此轻松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一事实不断折磨着你。虽然你在梦中寻找他,呼唤他,你醒来时,依然感到与他逝去时同样空落落。清晨,你在曦光中接受寒风的洗礼,努力忘记梦境与现实的交界。起床前的片刻,你发誓自己与Leon在山中小屋厮守。你和他吃了顿懒洋洋的早餐,在湖中裸 泳,在他坚实的臂膀里欣赏完美的日出,与他缠绵到精疲力竭。但你老是独自醒来,他的身影渐渐远去。你喃喃地说着甜言蜜语,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和空荡荡的枕头对话。

没有了你,我的爱人,世界好冷。




你解开大衣,开始脱衣。路过梳妆台上的镜子时,你的目光锁在胸腹部的伤疤和红点上。你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然而,疲倦又卷土重来。为了站着过一天,你得吞下无数药丸,打好多针。你踏入浴室,仔细地拉上浴帘,头靠瓷砖。热水冲刷着你的身体,蒸汽环抱着你。自从内华达以来,你甚至无力面对泡澡。在浴缸里颤抖,被他的回忆湮埋……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懦弱了?你边用块湿布擦洗,边问自己。动作毫无章法,毛巾滑落,闷声掉下。你喘着湿润的空气,伫立着。慢慢地,你举起手掌,盖住了潮湿的前额。另一只晕晕沉沉地扶着墙面,身体沉向坚硬的地面。你呆呆地看着雾蒙蒙的镜子,捕捉到了自己的影,景象很拙劣,却更完整地反映出了你的感受。温热的泪水滑落脸庞,你双腿蜷在胸口,脸埋至膝间。呜咽声在逼仄的淋浴间回荡,你抱膝独坐,度过最后的时光,像以往一样,在窥探的眼眸前,藏起自己的软弱。和你一道工作的人们,很自然地,对你非常好奇,尽管多数人都带上了拙劣的伪装。你当然也听到过流言蜚语:传入你耳膜的残酷的悄言细语,从门缝间不请自来,源自走廊、吸烟室这样的角落。他们兴高采烈地八卦着你。

“我听说他们已经秘密结婚了。你信吗?”

“我才不相信Kennedy特工会为她发狂呢。我是说……她是挺火辣的,但是你知道她有多冷漠吗?除了主任和他手下那帮人,她谁都不搭理。”

“她居然一滴眼泪都没为他掉过。我觉得她都不在意他没了。真是个贱人。”

“有人说,她上周天天都去看大夫。Wilson特工猜,她是怀孕了。”

眼泪流干后,你猛地拧上开关,走出浴室。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你倾身向前,胳膊剧烈地抽搐着。你深呼吸,祈祷颤抖和疼痛立刻隐形,就几秒也行。你希望最后的光景过得尊严而冷静。你愤怒地呻 吟着,打开抽屉,取出几乎空了的药瓶,拽开盖子,倒出最后三粒去痛片,吞下。你等待着药物缓缓在起作用,打量着镜中羸弱的病人。瞳孔扩大,面色惨白,头发散乱。你猛地摇头,现在视力好多了。你用毛巾擦干身体,用梳子梳头,流畅地化了个淡淡的眼妆,遮盖疲倦的双眼。毫无意义的举动,你知道,但这令你感觉好些了,更……自然了。你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疤痕和格斗伤上掩盖的妆容,好让Jon,和其他被你勾引的男人以为,你是那样的无害,纯洁,真诚,爱他们爱得发狂。毫不奇怪地,Leon曾对你说过,那妆也太浓了。

你一身及膝的红色丝裙,赤脚走出浴室,进入客厅。几秒后,敲门声响起。你缓缓起身,开门。立即回身。你知道是谁来了。

“你迟到了,”Shaw特工低声说着,走进你的房间,“今天外出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你微笑,坐进窗边的一把椅子:“我一定是忘了你对客人的定义——必须二十四小时处于监控中的人。”

他没作答,在你对面坐下。那时,你才看到他手中的一个小小的包裹:“我认为,为了隐私起见,最好还是亲手送来,”他说着,把它放在桌子上。

你点头,拿在手中:“谢谢你。”

Shaw靠在椅背上,灰眼睛眯了起来,薄唇紧抿。他拘谨地看着你,双眼非难地盯着你,就如同你是他几小时也解不开的、无从下手的字谜。你仅仅小事一桩,他不曾认真对待。一旦他了解了你为组织效劳的真实动机后,一种细微而无言的敬意就在你们之间滋生了。现在,他正努力理解你的举止,和你的目的,以将你套进他熟知的范围。你占据了他的工作和他的思绪,但目前为止,他还是失败了。

“你的……财产及其他会根据那封信,按你的意愿处理,”他忽然说,“另外,你的……其他物品也一样。只有我和我的上司知情。”

你再次点头,表情毫无破绽:“祝贺你升职。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提拔你当部门一把手了。”

Shaw震惊地瞪了你一秒,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谢谢。这项目花了将近十年才完成。说实话……”他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看向别处“……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理解那种感受,”你轻轻回答道,他略带内疚地看着你。

Shaw迅速坐直,站起来。你坐着没动,但这回他没注意到:“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Weseker潜入台 湾的一家私企了。很明显,他化名为Richard Rhys。我明早第一件事,就要派人追他。”

“你认为你能抓住他吗?”你问。

Shaw挑眉,抱臂:“我认为很有可能。”

你叹气,望向窗边,夜色已经落入庭院:“狗急跳墙。我建议你们小心些,Shaw。”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是愠怒地冲你皱眉,但随着表情逐渐平复,他答道:“我会考虑这条建议的。”

Shaw不再看你,准备离开。他到门口时,停了一下,手指不耐烦地敲着门框。他回身看着你,急匆匆地补充了一句:“你做得很好,Wong特工。”

你惊讶地看向他,可他已经出去了。

你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包裹,手指抚过粗粝的棕色包装纸。你骤然撕开纸,扔在地板上。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塑料盒,以及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

四粒都服下。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二十分钟,基本无痛。

你对这关切的文字笑了笑,打开盒子。里面是四片药,两红两蓝。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你迷惘、丧失、毫无头绪,犹豫着要不要完成这最后的任务。你从不相信上 帝,天堂或地狱的存在。死亡类似失去。当然啦,你体验过一回,它那娇艳的遗忘之吻,直到Wesker把你拽离它的怀抱。你记得那黑暗,摆脱了无时无刻不困扰着你的罪恶感。你一片接着一片地吞下小小的彩色药丸,它们轻松地滑下你的喉咙。你起身,走向床铺。那时,你才想起,自己没处可留遗言。没有纸条,没有记录。你漠然地耸了耸肩。没什么好说的。有人认为,自杀是一种自私的举动,你同意。可人本身就是种由生存驱使的自私生物。这宝贵的一课,便是你父母的遗产。现在你选择了死亡的方式。自私之选。重要的选择。唯一的选项,却是你自愿。你逐渐冷静,动作不再古怪、笨拙,相反,亲切地优雅重新上身。

床边有块表。这是几个月前,Max摧毁你的旧住所之前,你能抢救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财产之一。华丽的装饰表,指针粗黑,表盘雪白。离午夜还有二十分钟。

你关灯,平躺,盯着月光在天花板上圆舞。你随着钟表的节奏喘气,拿时间当氧气。你的呼吸愈发沉重,就好似胸口一块巨石。忽然一切都那么冷。你颤抖着,侧身,双腿蜷缩。

表盘显示,离午夜还有十二分钟。

分分秒秒流逝,你记起了孩童时代曾读过的一首诗。它早已被丢在过往的犄角中,直到现在,你的头脑已经无力禁锢回忆。

我的灵魂无所畏惧,
在狂风急骤之处亦不战栗:
我见天国的幸福正闪耀,
还有那同样发光的信念,
将我带离恐惧。

眼前的表盘逐渐模糊,你的双眼开始疼痛。你挣扎着抬起手臂,却发现自己瘫软无力,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笼罩了你。深吸一口气,你阖上眼皮,将身体放平,手指痉挛着。

再无死神立足之地,
他将无法为众生带来空虚:
君——君永存,君呼吸,
君悉何者永不可摧
(译注:艾米丽•勃朗特《我的灵魂无所畏惧》)

一个声音,遥远而微弱,在房间里激荡。那是你床头的闹表响了。午夜,黑暗,深沉而华丽的午夜伴随这声音来临,它优雅地拂过你冰冷的躯壳,最后一次向你道别。你在黑暗中踉跄着,既感觉不到也看不到的腿载你蹒跚而行。原来,这才是隔绝在薄纱后的的真相。没有上下,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无喜亦无悲,只有不同程度的感知。钟声逐渐远去,你被拖离尘世,坠入纷乱的真空地带,眼前唯见混沌的颜色和一闪而过的图像如烟火一般于夜空绽放。父母,Leon,Shaw,Wesker,Max,Leon,Jon,Birkin,Annette,Leon,母亲,父亲,Leon,Wesker,Krauser,Leon,Leon,Leon……

“Leon!”你的双眼猛地睁开,大口喘着气。

你瞪大了眼睛,来回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你还因为突然的落地有点找不着北,就好像忽然被巨响吵醒,拉回现实。你弯了弯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腰,肩膀,脸。你是完整的,正常的,熟悉的,清醒的。怎么可能?你还穿着之前那件红丝裙,赤脚。你身在一间满是落伍家具的屋子里,墙壁一片空白。头上一台电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双人床在屋中央,衣柜挤在角落。柔和的金黄阳光随风进窗,房间的温暖令你感到好似身上盖了一层毯。脚下暗色的地毯摩擦着脚趾:这触觉在你身体中无限扩大,直达你的脑海,你哆嗦了一下。

我在哪儿?我还以为来世会更……壮观些呢。这场景,很眼熟呵……

忽然,一束窗外闪动的红光吸引了你,你向它跑去。动作生硬,绊绊磕磕,像睡了好几年似的。你来到窗边,看着外边的景象。只见一片沙漠。你立即就认出了那红黄相间的沙石,却花了一段时间才消化这信息。花哨的红蓝招牌映入眼帘:“河岸汽车旅馆,拉斯维加斯”。你大笑着,退了几步。不可能。或许,有可能?不是有人说过吗,拉斯维加斯既是天堂,也是地狱。你转身望向房间。Leon双臂中那永恒的一夜又浮现在脑海。它和你印象中的没什么区别,可是细节之处略有不同。被单一尘不染,床头柜崭新,墙壁新刷过,镜子也是完好的。你走向床沿,翻了翻日历。一片空白。每页都是空白。没有月,没有日,没有年。你皱眉,瞅了瞅旁边的表。显示屏同样空无一物,红线在表面闪动,却没有数字。这东西在运转,却并未计时。你盯了一会,产生了一个新念头。你轻轻拽下裙子,低头看向胸腹。皮肤光洁如新。疤痕不见了。你套上衣服,又望着窗外。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永远是中午。彻底的寂静,无人,无车,连隔壁关门声和说话声都不闻。

这是哪儿?这是什么地方?


“Ada。”

声音来自你背后,你忐忑得呆住了。那个声音……你瞪大了眼睛,攥紧了拳头,伫立不动,想壮胆回头。可你做不到。这不可能。一定是某种把戏。这不是真的……希望于你,太奢侈了。

“Ada,求你,看着我,”他哀求。

你开始颤抖,双手环腰。

“我不能,”你回答,声音软弱易碎。

“可我那么想你。求你了宝贝,让我看看你。”

你抬起手,捂住嘴,挡住了一声呜咽。眼泪在你的眼睛里打转,你慢慢回身。他就站在房间另一端,浴室门口,穿着一件短袖深蓝T恤,牛仔裤。金发微蓬,明亮的蓝眸扫视着你的脸。你轻喘着,拼命摇头。

“不对,”你低语,“你不是真的。”

Leon温柔地笑着,绕过床,走向你:“我正要这么说。”

“这是梦……”你从窗台边退开。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们一起梦下去吧,”他说着,在几米之外停下。

似曾相识的言语入耳,你打量着他。双眼渴望地扫过他的身体和脸庞,欢快的心跳如此强烈,几乎将你击倒。他身上每个细节都和你印象中的一模一样:他的相貌,他的声音,他的微笑和他带给你的感受。就连梦都没这么真。

“我不……我不明白…..这说不通啊?”你问。

他叹气,望向天花板,然后看回你的脸:“谁说的,这一切必须说得通?”

“我!”你严肃地回答,“请不要对我撒谎。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从未失去我,”Leon表情软化,伸出一只手,“这个,感觉真实么?”

你盯了他的手好几秒钟,赌他会放弃,可他没有。连他的固执都和你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你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抚过他的手指。接触上他的皮肤时,你的手臂一阵战栗。你握住他的手,死死抓着。

你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惊愕于他的微笑:“你怎么到这儿的?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拇指温柔地擦着你的手背,“我从水坝那边醒来后,就到了这儿。不知道呆了多久。还有啊,我一点都不想走。我明白,我一定要在这儿等你。我知道,时间还没到。我跟你保证过,你死去时我会在你身边。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你不觉得这样更好么?”

你颤抖的嘴唇弯出一个弧度,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扑入了他的怀里。你的内心波涛汹涌,欢乐、渴望以及轻松,冲击着你的心与魂。Leon的手臂紧紧箍住你,脸庞埋在你的发间。你的手攀上他的背,才发觉,他在颤抖,原来他也在哭泣。他离开后,你终于发现,他对你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某人,或某种力量,认为你值得再与他重逢,再融入他的怀抱,再触摸他的灵魂。

“上 帝啊,我真想你,”他颤声呢喃。

“我也很想你,”你从他胸口抬头,“Leon,我很抱歉……我一点也不想让你出事,只想让你安安全全地。我发誓,我从没想过……”

“嘿,”Leon捧住你的脸,“不是你的错。听我说。不是你的错,Ada。我死时,有你在身边,我和这辈子最爱的人在一起。不许你道歉。我情愿再为你死上几千回,只要别让我再离开你。”

他灿烂地笑着,靠近,充满激情地吻着你。你热枕地回应了他,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他的手掌爱抚着无比了解的身体。他继续吻着你的脸颊和脖子,双手越过裙摆,来到你的大腿之间。你在他怀里颤抖,急切地说着鼓励的话语。欲望将你淹没:它红热的食指抚过你的小腹,令你发抖。

你张眼,发现房间居然更亮了,阳光充斥周围的空气,模糊了房间的边角,使其熠熠生辉。光线逐渐变强,旅店缓缓消逝,仅剩你和他站在一片空白中。迷惑和轻微的恐慌抓住了你的心,但是有Leon的怀抱,那些感觉统统坠入深渊了。他低头,望着你:如此坦诚,如此强烈。你和他对视,额头与他相抵。光线并未使你盲掉。你很快意识到,那仅仅是尘世罢了。是你们不朽的爱情穿越了往昔,今夕,及明朝。这感觉就好像站在一颗超新星中央,光芒将你们笼罩,你的感觉只剩下身旁的他。

你们紧紧相拥,喁喁私语。这便是安宁。你的身、心、魂都十分清楚。这就是你属于的地方,也是你的长存之地:和他在一起,作他的一部分,被他爱慕。还有更好的方式吗?你们的缘分未尽。它才刚刚开始。此处,时间不起作用。自你们乘上这开往永恒的航班那刻起,你就意识到,时间再也碰不到你,光阴再也无法偷走你的欢愉,或你眼中的光。你永恒,完满,找到了意义。你最终找到了一个家,一个立身之地,一个不见悲伤、痛苦和失去的地方,一个只有爱的所在,你在他身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永远有多远,你们就有多久远。

(全文终)

附:本文大事记

2004年11月27日 Ada从西班牙事件中全身而退,将样本交给Wesker。Ada体内病毒发作,吃药缓解。Leon回到白宫。

2005年04月05日 Ada接受Wesker的下一项任务,并承诺,有机会杀死Leon,内心矛盾。此前,Leon曾放下保镖工作,在全世界各地摧毁安布雷拉余孽,与执行任务的Ada多次相遇,救了几次她的命。

2005年04月06日 Ada与特工Shaw在纽约酒吧接头。Shaw问及与Wesker的会晤,打听Leon。Ada拒绝回答。

2005年04月09日 Ada前往西西里岛“科斯塔”集团实验室获取Venus样本。在实验室遇到Leon。Leon在掩护Ada时被Venus打中,出现中毒反应。Ada竭尽全力寻得解药。两人一同逃出。Ada后背在爆炸中受伤。醒来时两人身处火车上,剑拔弩张后,一夜缠绵。

2005年04月10日 Ada欲在缱绻后让Leon将自己忘记,继续正常生活。Leon使她回心转意。

2005年07月07日 自西西里岛,两人经常在全球不同角落相会。Ada忽然发现Leon今天过生日。驱车百里,想给他一个惊喜。第二天凌晨到达,发现Leon不在家。正欲离开时见到Leon带Claire回家。几天后,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2005年07月21日 Ada在芝加哥约见Leon,欲道歉。Leon迟到。两人和好。

2005年07月30日 Ada与搭档Max在前苏联地下设施内窃取双子病毒,巧遇Leon。Max为除掉Leon一行人释放病毒,激活丧尸。Ada内心矛盾,但救了Max。两人逃出,Max引爆试验场。Ada未见Leon生还,心灰意冷。

2005年08月04日 Ada在旧金山的酒店收到Leon化名留言。前往冰激凌店赴约,随即两人看了一场音乐剧。愉快道别。

2005年08月06日 Ada与特工Shaw碰面,接受澳大利亚的任务,敦促其注意Wesker。Shaw不以为意,交给Ada一打偷拍照。Ada知晓CIA在监视Leon,认为他被色诱,已经投敌。Ada答应Shaw,会与Leon分手。

2005年08月08日 Ada在中餐馆约见Leon,冷言冷语提出分手。Leon信以为真,心碎而去。

2005年08月14日 Ada完成澳大利亚任务,回到纽约机场,接头特工被杀,Ada也被袭击。经一番恶战,Ada发现杀手是Max派来的。

2005年11月15日 Ada在组织的保护下,连续几个月追踪Max,终于在拉斯维加斯遇到她与前“科斯塔”头目Bianchi会面,密谋合作。Ada偷听谈话,被Wesker的佣兵追杀。走投无路时被Leon所救。

2005年11月16日 Ada向Leon解释,自己在浣熊市濒死,被Wesker注射T病毒。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已经药石无效。准备再活两个月,除掉Wesker和Max。Leon请求Ada临终时让自己待在身边。极尽柔情。

2005年11月17日 Ada和Leon潜入内华达沙漠中的Wesker实验基 地。Ada跟踪Max和Bianchi一伙。Max触发Wesker的陷阱,暴 君出动。Max被Bianchi打中。混乱中Ada逃出。因病毒重生的Max意欲炸毁厂房,Ada命悬一线。Leon正欲救Ada,却遭遇爆炸,重伤身亡。Ada除掉变异后的Max。Shaw和后援赶到。

2005年11月27日 Ada远观Leon的葬礼。正值西班牙事后一周年。

2006年01月25日 内华达事件后,Ada正式加入组织办公室工作,与此同时,病情不断恶化。最后一日,街头闲逛时遇到形似Leon的男孩,仓促逃离。夜间,一切准备就绪,Ada服下Shaw带来的药,从容赴死。

xxxx年xx月xx日 Ada醒来,身在拉斯维加斯汽车旅馆,与Leon重逢。沧海桑田,唯爱永恒。



————————————————————————————————

译文到此结束。



原作者AdaAdore多年前删文删号,她写的所有la文仅剩Timeless的译文在贴吧存活(如今也已经挂掉了),多亏looop太太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终于十分幸运地通过时光机找回了她写的其他la文。在外网检索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至少对我来说。我能在中文网翻遍每一个角落,但是在外网就很无从下手,因为对外网同人圈完全不熟悉,连应该去哪里翻都不知道。如果没有looop太太,这些文也许永远都不会被人发掘出来了。



随着生2重制的大热,我又开始意难平了起来,总觉得寻找AdaAdore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虽然即使能找到她本人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但就是很想很想寻找,甚至走投无路到开始一条一条翻谷歌链接,当然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在和looop太太的交流中得知fanfiction上有一个生化危机的论坛,其中有一个la的板块,板块里有一些多年前国外la粉嗑cp留下的痕迹,其中就有AdaAdore。虽然她已经删号了,但她当初的言论仍然被保存了下来,只不过id成了一串乱码,凡是elsofh49fjn这个id发的都是Adaadore说的,还有就是大家对她的称呼一般是“carly”。



我曾经一度以为她只知道生化4就出坑了,看到她一路关注了恶化和诅咒cg电影,生化5真人电影,以及生化6游戏并发表自己的看法,莫名有种欣慰感油然而生。AdaAdore大神感觉起来是挺有礼貌挺话痨并且真情实感嗑LA的人。她当年知道真人电影选李冰冰当艾达演员后,说她挺高兴的,因为他们找了一个真正的中国人来演艾达而不是一个看起来像亚洲人的美国演员,说还去搜了李冰冰的维基百科,觉得艾达的选角比里昂的更加合适。(贴子里还有人跑出来指正李冰冰和范冰冰是两个人别弄混了,我笑死)



总之有很多有爱的话题,看着看着觉得当年他们对la的爱也是很真情实感了。



于是我更加意难平了,为什么这么好的太太要离开呢。虽然我知道人家有可能只是单纯出坑了,但仍然想要寻找(痴汉执念)。于是把这种意难平向我在外网认识的(RE2remake出来后认识的)新加坡同好哀嚎了一波意难平。然后!然后!她告诉我群里曾经有个人说自己很多年前和Adaadore说过话!



我惊了。这个群是我在外网被邀请加入的一个群,是re2重制出来后新创的,里面有老粉的几率简直低到不能再低。然后立即去翻聊天记录,好在这个软件比qq好多了,所有聊天记录都不会被系统删掉。然后发现他们曾经在我入群之前讨论过AdaAdore,对比了一下讨论时间,发现是在我画了一张Timeless相关的画发到汤上后才引起他们讨论AdaAdore的。于是炸出了那个多年前认识AdaAdore大神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蝴蝶效应,稍微少那么一个巧合我都不可能找到今天这步。



于是也知道了她当年删文删号的原因。由于当年cp党争,有些站里昂x克莱尔的偏激粉把AdaAdore的文,在公开平台上逐章逐章地怼。甚至还有lc偏激粉在LA板块(就是我说的fanfiction的la板块,当年那些国外la粉的主要聚集地)发la文,来换取管理员的位置,然后锁板、发乱码帖子屠版。导致当年很多la粉都离开了。



知道真相后确实感慨。不可思议。



后来就是我找到了那个认识AdaAdore的人,问她AdaAdore还活着吗(误),于是问到了她的汤不热ID。虽然很想发私信表白一下太太,但她设置了私信防护2333,我就默默视奸吧。看到她还有转发过生二重制的一些帖子,大概心里对LA还是有感情的,但已经不是主墙头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多年的寻找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感觉就像是在互联网追踪一个幽灵,冷圈大海捞针居然还真的捞到了。如果连AdaAdore都能被找到,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事实证明只要执念够深,时间真的能解决一切,也就是多等个几年的问题而已。从我高二那年知道AdaAdore时算起,到现在也有四年了,还是很快的2333,至少不像我以前想的那样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虽然找到了也不能干什么)。以前还觉得是不是得等到我的英语6到一定地步了才有能力在外网大海捞针。嗯,这一定是欧气在起作用,一定的。

(2019年 大概是2019年 凉糕)


了解 一个停车场 的更多信息

Subscribe to get the latest posts sent to your email.

7 评论

  1. 原来想着能看到全文就死而无憾了,现在看完果然被文采、情节、篇幅、翻译和用心等等深深折服。(站主太太的经历也很传奇啊233)最后由衷的说你们不容易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我很幸运看到这里)

  2. Timeless就是timeless。LA文看到现在真的没有能和timeless比肩的。看完那股后劲啊,久久不散。英文和中文版都非常好,同时拥有爱和才华才能写出和译出的文。

    虽然说过好多次了,但是真的谢谢保存这篇雄文。隽永二字当之无愧。

留下评论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